无论走多远,无论身在何方,我都忘不了家乡那茫茫的旷野,总能听到旷野对我的悠悠呼唤
--------导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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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小窝棚屯的人们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里,终于盼到了今天,村里的喇叭和锣鼓一大早就练习了好几次,鞭炮早早地就在村口的树上挂了起来,好几个人检查过了能不能掉下来,村长背着手叼着纸烟绕树转了两圈,又目测了鞭炮的长度,浅浅地点了点头。
今天不是节日,也不是村里有人家要办喜事,而是全村人在兴高采烈地迎接二进宫的祥子今天刑满释放。
人群里最高兴的是念旻,她是祥子的宝贝女儿,从小就没有妈妈,谁也不知道她的妈妈长的是什么样子,这丫头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可是村里人也都说这丫头一点像祥子的地方都没有,也有人说她是祥子抱养的,她不管这些,祥子就是她最亲的人。
可那个时候祥子还是个大小伙子,怎么会抱养一个孩子呢?
祥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要全村如此隆重的接驾?
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祥子的亲生闺女?
这就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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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窝棚屯是北方茫茫旷野里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由于家家贫困,所住的房子都是极小的,像窝棚一样,由此而得名小窝棚。
这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天,在小窝棚村外的旷野上,西北风好像心中积攒了太多的仇恨,要向全世界报复一样,呼啸着扬起了地面上的积雪,像茫茫沙漠里流动的白沙,势在要撕碎一切,毁掉一切。
在风中有一个八岁的男孩,身上背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高的柴草,迎风走向村子,他就是当年的祥子。一股风吹过来他打了个趔趄,被柴草带着后退了几步,他和柴草一起歪倒在雪地里,他抹了抹脸上的雪,吃力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身上的棉袄底边和袖口颜色鲜亮,看出来是小了又接出来的,这个在北方叫做挷上一圈,裤脚也是鲜亮的,显然也挷上了一截,膝盖处有棉花在探头探脑。
爬起来的他再一次被风吹倒了,他又一次吃力的爬起,顺手把膝盖的棉花往布里面塞了塞,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窍门,弯着腰侧着身子走,比以前快了些,他不时用露在手套外面的手指重新系一下帽子带,不争气的帽子还是时常盖不住耳朵,他不得不用手搓搓耳朵,顺便抹一把冻硬的鼻涕。
在他的脸上少了这个年龄段孩子的红润,也看不到同龄孩子的委屈和胆怯,多了一份惨白和成人的凝重。
他只管走,走,走,好像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大雪与他无关似的,他离村子越来越近了,当他推开破烂不堪的院门时,他的心充满了渴望,这渴望是来自肚子和嘴巴的渴望,只是渴望满足胃的基本需要。
他把柴草整齐地跺在院子里,看着又高了一截的柴跺,心里舒坦了些,用背柴草的绳子使劲地抽打自己身上的雪,又使劲跺了跺脚,抹了抹鼻子,推开了低矮的房门。
这是七十年代的北方标准的农家住房,房门朝南开,一进门就是厨房,南北两个大大的锅台,中间是通向东面住屋的门。推开门,一股白色的水蒸气扑面而来,他使劲抽了抽鼻子,好像是闻到了蒸豆包的香气,这是他做梦都想吃到的美味。
“妈,妈,真的是在蒸豆包吗?你真的整到豆包了?”他急切地喊道。
“是啊,祥子你今天就可劲吃吧,管保你撑大肚子,快进屋管够吃。”
“妈妈你是从哪里整来的?”
“傻小子,这个就不用你管了,你呀只管把肚子撑大就行。”
祥子走进屋里,南炕上已经放好了桌子,弟弟妹妹已经等在桌边,小弟弟正用手抓着碗在啃碗边儿,撅在炕头的爷爷在不停地咳嗽着,看见祥子进来脸上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他抬起了双手,揉着孙子的头说:“祥子,咱家的柴够烧了,这几天就过年了,你也歇几天,玩儿几天,不用再出去了。”
祥子泪水在眼里打着转转,但是还倔强地咬了咬下唇,“爷爷,没事的,我不冷,今天外面看起来有风有雪的,其实不冷。”
祥子的泪水不是为自己,是心疼他妈妈的。
三岁的弟弟流着鼻涕,满脸天真的笑着,从炕里歪歪斜斜地跑过来,拉着哥哥的手,“哥,妈给咱蒸豆包呢,是真的,好多好多,你闻到了吗,你好好闻闻,多香啊。”
“小馋猫,你等着吧,好了多吃点。”他亲了亲弟弟。
“你就知道吃,妈说了,咱们家多亏了哥,让哥多吃点,哥是咱们家最能干的。”妹妹在旁边看嗔怪地说。
这时,妈妈也走进屋里,还从最高的柜子上神秘地端出了半碗水,给每一个人的碗里倒了一点,妹妹伸舌头舔了舔,
“哥,是甜的,真是甜的,你尝尝”,他端起来泯了一小口,真甜啊。
“妈,是糖水,哪里整来的糖啊?”
“傻小子,咱家哪里买得起糖啊,是糖精冲的水,几个粒就能冲这些甜的水,一毛三一包,能冲一锅呢,一会儿我们沾豆包吃。”
妈妈坐在炕上抱起了小弟弟,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亲,全家人都是期盼着豆包快点蒸好。
看着妈妈抱着小弟弟的情景,他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昨天是让他永远也不想回忆的,昨天有妈妈的屈辱和泪水,也有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整个寒假他每天都去野外打柴,为了冬天家里能够暖和和的,昨天他打完柴回来就闻到了邻居家蒸豆包的香味,他知道小强家又在蒸豆包了,他就放下茅草跑进屋里,凭着自己的想象对妈妈说,“妈,小强家又蒸豆包了,蒸了两大锅,那豆包金黄金黄的,外面还油亮亮的,一看就香透了”,说着还使劲地舔了舔嘴唇,好像自己吃到了一样。
妈妈抬起瘦弱的手把祥子搂在怀里,“你也想吃是吗?”,瞬间这个瘦弱憔悴的女人眼里涌满了泪水。
祥子使劲地点点头,满满的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豆包,泛着金灿灿的光,在他眼前晃动,他闭上眼睛使劲吸了吸鼻子。
“我有办法了,跟妈走,我们去给你找豆包去”妈妈拉着他冰凉的小手,披上了破棉袄,向村东头走去。
到了座一面青的院子里(一面青的房子是泥瓦房,在房子的正面砌了一层砖),这是祥子的二姨家。
推开了门,二姨正在炕上纳鞋底,看见妈妈和祥子进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拉着祥子的手。
“看这小手凉的,跟冰块是的,又出去打柴火了,我看你们家的柴火跟山似的了,够这一冬烧了,不用再打了,这孩子摊上这么个爹,真是受苦了,姐你也该说说姐夫,也不知道心疼孩子,自己天天什么也不干,这么小的孩子,天天上山我看了都心疼。”
“说的就是啊,祥子从小你就疼她,记不记得你那年包饺子还给祥子送去过呢”,妈妈陪着笑脸。
“哎,姐呀,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当初是不是瞎了眼找我姐夫那么一个人,啥啥不干,看你老的跟个老太太是的了,早晚让他给折腾死”。
“哎,我就这命,有啥法啊,昨天小强家蒸豆包把祥子给馋的呀,我是实在没办法,知道你最疼祥子,才来你家问问,桂芬你能不能借给姐姐点粘玉米,这不快过年了吗,给祥子包点豆包吃,我种的芸豆还挺多呢,做馅够了”。
“姐,不是我小气,现在的粮食家家都紧巴巴的,你借了可不能拖太长时间还啊,看祥子的可怜样,我就是疼祥子,你妹这辈子是没儿子的命啊。我就借给你十斤吧,我家也没多少,只能借你这些了”。
“桂芬啊,我也知道你家的粮食余光的也不多,这就帮了姐大忙了,祥子快过来谢谢二姨,二姨最疼你,长大以后好好报答二姨,一辈子都要记住二姨的好处”。
看着妈妈低声下气的样子,祥子也听话地过来:“谢谢二姨,二姨我长大挣钱给你花,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你买一麻袋豆包。”
“这话说的真好听,我爱听,长大给二姨养老送终,二姨没有孩子的命啊,姐呀你可千万要尽早还给我呀,不然你妹夫那我也不好交代。”
“桂芬,你就放心吧,我那儿还养了20多只鸡和十多只鸭子呢,开春就能卖蛋,到时候一定还你。”
说着他们三个人就去了仓房,在一个鼓鼓的麻袋里,二姨一捧一捧地往一个小袋子里装粘玉米,感觉差不多了就拿起称,称了一下不够,又添了两捧,还是不够,又添了一捧,还是不够,又抓了一把,秤杆缓慢地抬起来了,低低的头,二姨又捏了一戳放进去,秤杆继续抬起了头。
“姐,十斤,高高的,跟你说我们这粘玉米可是晾的嘎嘎干,一点水分都没有了”
“是,看出来了,你这粘玉米是嘎嘎干”,妈妈陪着谄媚的笑脸。
“桂芬那我走了,谢谢你了,小不点还在家呢,怕掉地下”。
“走吧,姐你可记得早点还啊”。
“知道了,你放心吧”,妈妈背着米袋,扯着祥子往家走,祥子不经意间看到了妈妈眼里饱含着泪水,他没有出声默默地发誓快快长大,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让妈妈和弟弟妹妹每天都能吃上一顿豆包。
满心欢喜和渴望被妈妈眼里的泪光冲走了大半,他们刚刚推开院子的门,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的是气喘吁吁的二姨夫,他喘着粗气,快速拍着自己的胸脯。
“哎呀,多亏我今天回来的早啊,要不就完蛋了,这个臭娘们,怎么就发了昏把米借给你家呢,你们家啥时候才能还啊,猴年马月的,快点我拿回去了。”
说完一把从妈妈手里抢回了米袋子一溜烟的跑走了。
祥子和妈妈站在雪地上,傻愣愣地看着二姨父跑远了,祥子抬头看看妈妈,妈妈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把祥子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孩子,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妈有办法一定让你吃到豆包,一定让你吃上,一定让你吃上”。
祥子用冰凉的小手,一遍一遍地给妈妈擦去泪水,“妈,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吃,说着玩儿的,你看小强家吃了,小强长的还没我高呢,才到我这儿。”祥子用手比划着自己的眉毛处,说着还挤出了一个笑给妈妈看。这个苦难的家庭,究竟会有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