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将军的女伶(四月的妒君霸梅)

图文|赵绪昕

编者按:清末杨翠喜案,是震动整个官场的一件要案。很多读者在津津乐道杨翠喜与载振时,往往忽略了杨翠喜的演艺生涯。本文为著名戏曲评论家赵绪昕先生大作,从历史资料的角度丰富了杨翠喜。

花将军的女伶(四月的妒君霸梅)插图

杨翠喜是清末时期戏曲著名女伶,当年因为她的“色艺双绝”名冠梨园,而被卷入一桩官场行贿鬻官的丑闻,引起朝野轰动,成为社会新闻焦点。

清光绪末年,在天津发生了一起官员贿赂王爷的政治丑闻,行贿的既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珍玩器物,而是一位大活人杨翠喜,她身不由己地被利用来做了行贿“奇货”,在这场政治丑闻中她是由人摆布的受害者。由此可见在旧时代艺人地位的卑贱,命运的凄惨。

杨翠喜年少聪明,舞台上活泼机灵,招人眼球,不管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戚、遗老遗少,名门望族的掌门、公子,或是文人雅士,无不被她的色相与才情所俘虏。她与一般的艺界女伶有所不同,由于她经常接触贵族和文人,尤其在文学修养方面得到津门才子李叔同的精心帮助和调教,使她略通文墨,气质高雅,与众不同,每天到剧场为她捧场的大有人在,促使她在名利场中的行情一天胜似一天。1907年,袁世凯为接待办差路经天津的庆王爷之子载振和随行重臣徐世昌,举办“堂会”,请其观赏天津名角演戏。载振看过杨翠喜的演出,即被杨妩媚动人所掳。正四品候补道员、时任天津巡警总办的段芝贵洞察秋毫,为买官求荣,见机可乘,施美人之计,向载振敬献尤物杨翠喜。事被告发,震怒朝廷,段被治罪,载振受罚,权贵美梦成灰。杨翠喜犹如经历大梦一场,休整一段时期后,仍继续登台从艺。

当时此案轰动社会,反响强烈。同时的一些书籍和报纸对这一事件有详细记载和报道。例如费行简著《近代名人小传》记:载振“后偕徐世昌赴奉天查办事件,归过津,世凯设剧召饮,女优杨翠喜登场,姿首非佳,而颇含荡意,振一见神夺,语言颠倒。道员段芝贵陪饮睹状,越日为翠喜脱籍,进之,媵(音ying,陪送出嫁)以银十万。振愧无以酬德,芝贵谓仓促不及备妆,此戋戋(音jian,少)者不值贝子一笑,敢望赍(音ji,给予)酬耶?振曰:吾必有以报子,子姑待之!”又据徐彬彬、徐一士著《凌霄一士随笔》记:“比载、徐差竣回津,复过津小驻,芝贵即以翠喜献,载振大喜而纳之。而世凯于此次会晤,即将三省督抚暨其余要职商定,开一名单,交载振转致奕劻,多世凯夹袋中人物。”

那么,这些记载讲的载振与徐世昌赴奉天要查办的到底是何事呢?此事件实质并非只是行贿受贿那么单纯,背后鲜为人知的阴谋又所为如何呢?

原来在清末朝廷大吏赵尔巽(音xun)任奉天将军时,他任命史念祖来整顿税务。东三省虽然是广阔的富庶之地,可是也给贪官污吏提供了盘剥之机,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坊间不堪负重,民不聊生。整顿税务势在必行,却又必然触动既得利益集团,于是矛盾上交,推出御史张世培上奏朝廷。当政的慈禧太后接到奏本,将原议定东三省改行省制和内定赵尔巽为总督的想法暂予搁置,命奕劻派人去调查此事,奕劻派子载振和大臣徐世昌前去办理。

时在光绪三十二年的九月(1906年11月17日),载振、徐世昌等回京途中路经天津,给坐镇天津的袁世凯提供了做手脚的机会。在天津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款待钦差,派心腹天津巡警总办段芝贵具体负责接待事宜。袁世凯在直隶总督衙门为载振一行接风,宴毕,段芝贵在天津城东袜子胡同的天仙茶园安排“堂会戏”,请载振一行人观赏杨翠喜等演员的演出。于是这才有了如《近代名人小传》中记述的“女优杨翠喜登场,姿首非佳,而颇含荡意,振一见神夺,语言颠倒。”原来事出蹊跷全在预先的设计之中。段芝贵受命事先早对杨翠喜有所交待,要她务必拿出看家本领,讨取上差的欢心。载振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花天酒地惯了,见杨风情万种,魂儿早被勾去。袁世凯、段芝贵之流认为这是抓住龙尾巴可以飞黄腾达的绝好机会,于是托出盐商王益孙出面做人情,找到杨翠喜的主人陈国璧,出钱给杨翠喜赎身,使杨变换身份。变这个“戏法”花费不菲,1907年5月23日上海《新闻报》在《段芝贵案始末情形详志》一文中披露甚详。据此报道,赎买杨翠喜共花费“一万三千金”,然后,段芝贵再破费五千银元,为杨置办首饰、头面、服装等。在光绪三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趁庆亲王奕劻过七十大寿之际,将杨翠喜送至北京,献予载振。另据报道,实际总花销远不止此数,整个案件中动用有数十万之多,以此为由,大官大送,小官小送,经办人层层截留卡油,行贿金额越滚越大。

这一切运作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字:权!正如现在流行的名词是“钱权交易”、“权色交易”。追根究底,最后的赢家,或者说背后的最大操盘人和受益者是谁呢?拨开云雾见青天,庐山真面不是段芝贵,其实是袁世凯。他以其政治野心,施展政治手腕操弄事件,意在扩大他的北洋系统势力范围,巩固和加强自己的权利,觊觎龙床宝座,待来日让中国成为袁家天下。大权在握的奕劻收到如此丰厚的贿金之后,在任命朝廷大臣的选人上就网开一面了。袁世凯把自己开出的东三省各位置的任命名单交给载振,由载振交给其父奕劻,这份名单是:徐世昌任东三省总督,唐绍仪任奉天巡抚,朱家宝任吉林巡抚,段芝贵任黑龙江巡抚。这些人都是袁世凯的心腹,他们掌握了奉天(今辽宁)、吉林、黑龙江,东三省,这些地区就等于在袁世凯的股掌之中了。这整个事件的过程由开始是一个贪污腐败者对抗整顿税务,演变成通过行贿达到争夺权力的目的。奕劻父子分别乐得钱财和娇娘,官位权印就用做送人情了。

二月二十七日奕劻寿诞之日收受了礼金,果然三月初八日就发出上谕,云:“徐世昌着补授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并授为钦差大臣。奉天巡抚着唐绍仪补授,朱家宝着署理吉林巡抚,段芝贵着赏给布政使衔署理黑龙江巡抚。”完全是按袁世凯拟呈的名单照单而行。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顺利,清廷上层充满权力斗争,满朝文武总有几个明眼人。上谕发出的第三天,即三月初九日,就有朝臣对此任命发难。如史官恽毓鼎的《澄斋日记》写道:“东三省建立行省,以徐世昌为总督兼管三省将军,充钦差大臣。唐绍仪为奉天巡抚,朱家宝为吉林巡抚,段芝贵为黑龙江巡抚。皆北洋所保荐也。三省为祖宗发祥之地,三百年来例用丰沛人镇守。......全用汉人,实自今始,而事权之重,为向来所未有。”“段芝贵……以守备为袁帅材官,供洒扫奔走之役,嗣改官县丞,躐(音lie,越级)捐道员,充天津巡警总办,年仅三十余,不甚识字。”明眼人看透了袁世凯北洋派系势力扩张的实质,发此质疑微词者不惟恽毓鼎一人,更有论者谓:“四人(指徐、唐、朱、段)皆出袁荐,东陲天府,悉为北洋附庸”,“盖世凯之芝贵谋黑(龙江)抚,为就东三省扩张北洋势力大计划中之一着,其政治上之意味,实重于区区载、段私人关系也”,“至于段芝贵不过是个直隶候补道台(正四品),居然能赏布政使衔(从二品)署黑龙江巡抚,人们就大感诧异了。因为论官衔品级,从正四品的道员到从二品的巡抚一职,等于跳级升迁,这种升官法,只有皇帝亲自特授”才有可能。此一事件暴露出清廷内部各种势力掣肘与政治斗争的复杂性,清末政治和官场的腐败与黑暗可见一斑。

杨翠喜被迫卷入的官场丑闻,虽然有文献已作记载,然而关于她的演艺生涯却无文字披露。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演员,有什么演出活动,这些却鲜为人知。我在查戏剧史资料时,发现一些有关她的演艺情况,或许对她演艺生活感兴趣的读者或研究者可以从中有所收益。

据天津《大公报》记载,1903年11月23日(另记为11月17日,待考,农历应是十月初五日)起,至1904年1月11日,杨翠喜搭“大吉升班”在天津袜子胡同的天仙茶园演出,她不是每天出演,间或登台。“大吉升班”的主要演员有谭钧培、程永龙、沈文成、刘全喜、天明亮、玻璃钻、金福仙、赛狸猫、韩文奎、杨德奎、董德春、陈长兴、苏文魁、小兰芬、小长奎、元元红、李长胜、刘永奎、松处、黄处、刘廷顺、小春来、陈月楼、十六红等。从这一串演员名字便可看出,这是一个演员阵容非常强大的戏班。其中,杨翠喜自己主演的剧目还是比较丰富的,如1903年12月23日白天开场戏《遗翠花》、12月27日白天与赛狸猫合演《驰水驿》、12月28日晚场压轴戏《春秋配》、12月29日晚场第三出戏和玉风山合演《赠珠》,另有《拾柴》《梦游上海》《女起解》《杀狗》《拾玉镯》等。她与别人合作的戏,如1903年12月25日白天的压轴戏由她与元元红合演《游龙戏凤》,12月27日晚场大轴戏是她与元元红、小秃红合演《拜寿·算粮》,1904年1月3日晚场大轴戏她与小鑫培合演《翠屏山》,1904年1月7日白天开场戏与高德胜合演《富春楼》。1904年1月11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晚场她演了《忠孝牌》。此段演期后,该戏班仍在原地继续演出,但是未见她在此连续下去参与演出的纪录。

1904年10月27日,杨翠喜复出,搭“庆华”戏班在绘芳茶园登台,与小杨猴(杨小楼)同班7天。她从10月27日在此演至11月29日结束。10月27日早场,杨翠喜演出《富春楼》,位列“倒三”的位置。28日早场她仍在“倒三”与金娃娃合演《梅龙镇》,29日早场还是“倒三”是她与金娃娃合演的《赠珠》,30日早场她两人在“倒四”的位置演出《双断桥》,30日晚场杨翠喜位列“倒五”演出《日月图》,31日早场她在“倒四”演出《杀狗》。11月1日早场的“大轴戏”是恩晓峰、金福仙、杨翠喜等合演的《杀子报》,2日早场杨翠喜与金福仙在“倒四”演出《送银灯》,3日早场的“倒三”剧目由杨翠喜和赵玉红合演《算粮》,4日晚场恩晓峰与杨翠喜在“倒三”演出《翠屏山》,5日早场的“倒三”是杨翠喜与金福仙合演的《卖绒花》,5日晚场杨翠喜与恩晓峰等人合演《杀子报》,6日晚场杨翠喜在“倒三”演的《闯王庙》。以后她陆续上演了《卖胭脂》《血手印》《双断桥》《杀狗》《算粮》《翠屏山》《大登殿》《日月图》《遗翠花》《关王庙》《忠孝图》等。值得注意的是《血手印》是杨翠喜与白牡丹合演的,《翠屏山》是杨翠喜与恩晓峰合演的梆子腔的戏,而且多次上演。

1904年12月9日,杨翠喜搭玉凤班,在天津袜子胡同的天仙茶园再次亮相。9日早场她与刘顺来合作演出《忠孝图》,10日早场她与十三红合演《大登殿》。

1905年3月21日,杨翠喜搭吉升戏班在天津城东门外袜子胡同的天仙茶园登台。21日早场她在“倒四”与冯黑灯合演《忠孝图》,晚场“倒五”她与九思红合演《海潮珠》。22日早场她与翠凤、九思红演“大轴戏”《拜寿·算粮·反长安·大登殿》,晚场她在“倒四”演出《赠珠》。23日杨翠喜在早晚场的“倒四”分别演出了《池水驿》《春秋配》。24日晚她在“倒四”演出的是《卖胭脂》,25日与26日的晚场“倒五”分别是她演的《双断桥》《拾玉镯》。27日晚“倒三”她演《血手印》,28日晚杨翠喜与郭月恒等在“倒二”主演大戏《玉堂春》,29日她在早场“倒三”演出《梅龙镇》,29日、31日和4月1日的晚场她与翠珠、翠凤、九思红、月牙红等合作演出的都是“大轴”戏《拜寿·算粮·反长安·大登殿》。4月1日白天她在“倒三”演出了《梅龙镇》,2日早场她演“倒四”的戏《关王庙》,晚场她演“倒三”的戏《遗翠花》,3日夜场戏她与金来顺在“倒三”主演了《忠孝图》,4日晚“倒三”她与九思红在“倒三”演出《柳林池》,5日早场在“倒四”她主演《扫雪》,夜场“倒五”的戏是她演《送银灯》,7日夜场她在“倒四”演《珍珠衫》,8日早场她在“倒三”演出的是《日月园》。9日早场她主演“大轴”戏《算粮》,晚场她主演“倒五”的戏《卖胭脂》。

从杨翠喜的这些演出记录和社会交往的经历,可以得出这样的几点结论:

1.杨翠喜在1903年及以前是从艺的初期,此时她在戏班以唱开场戏为主,脱颖而出,此后她很快上升到中上等位置,也就是属于头、二路演员,在“倒五”、“倒四”、有时能在“倒三”的位置主演一出戏,后来能在倒二主演或与他人合演“大轴戏”。这是对她演员层级地位的定位。

2.她所饰演的角色有的戏属于青衣行当,有的剧目角色属于花旦行当应工,也就是说她的行当是青衣兼花旦,演出剧目有20出戏左右,不算多,但足够应付营业演出。应该说,在艺术上她还算是一位不错的演员,不单单是靠女色、风流而哗众取宠,如果是专业上过不去的话,不然也不会得到如李叔同或官场上这么多人物的青睐和赏识,应该算是“色艺双绝”的吧。这是对她演艺水平的肯定。

3.她在演艺事业上能够走红,不是她和社会名流褡裢关系的结果,而是在演艺走红之后,她才引起社会名流的注目。她在舞台上放出光彩,是在1903-1904年开始,与李叔同等上流社会闻人往来是在1905年前后,而受到官府和王爷的垂青是在1906-1907年。这是对她从演员到社会名人的前后演变过程的判定。

总之,杨翠喜是在封建、半封建社会的中国里一位女性艺人的经历,她们往往没有能力自保其身,是不能完全自主的,经常情况下,她们是要受社会制度、习惯势力和有财、有权有势人们的摆布。这就是她们人生的悲惨处境的一面。杨翠喜的人生遭遇也是对当时社会不公社会现象的一个典型写照。

精选留言山连山 戏曲评论家赵绪昕先生文,详述了清末女伶杨翠喜当年被迫卷入官场行贿鬻官丑闻一事之始末,且对迄未有论的杨的演艺生涯进行了钩沉记叙与基本评断。文章考释详密,拾遗补缺,断事以理,凿凿有据。可以想见此呕心力作,乃其苦虑劳心、晨兴夜寐之果。功不唐捐,瑰意琦行,左右采获,终成美文。本人拜读此文,仰取俯拾,受益良多也。贾桂英:文章不仅对围绕杨翠喜的官场丑闻有详细叙述,还特别详细介绍了鲜为人知的杨翠喜的经历和演艺盛况。文章最后的评论精辟指出封建、半封建社会女艺人的悲惨处境和遭遇的社会原因,深刻揭露当时社会的黑暗。 文章也让我们看到作者知识渊博,功底深厚,不忘初心的责任担当。山连山:喜乐贾君的评论,持之有故,言必有中,想来也是一位资深戏曲艺术、戏曲史爱好者和研究者。向你致意!林士杰:赞绪昕: 柔情热血写名伶, 激情愤懑揭清廷。 绪昕奋笔史绩耕, 笑傲古稀屡建功。

(编辑:傅磊 张翔 swell100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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