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不少城市,从未见过有哪个城市的酒场儿像郑州这样因划拳而显得如此热烈豪放!划拳行令是全国通行称谓,在郑州,称为“来(此处读音一声)枚”。
古往今来,酒局如江湖,推杯换盏间,来往的是人情世故,举杯敬酒时,隐藏了尔虞我诈,勺筷更迭中,甚至有刀光剑影!
所谓酒局,重点在一个“局”字,一旦入了局,便是高手操盘,在他们眼中,众生相皆被看穿,内心里被直视的一览无余。
鄙人不是高手,二两浊酒下肚便掏心掏肺,酒局太沉重,太深奥,太复杂,太可怕。所以今日不聊酒局,只聊酒场儿,有这些个市井百姓、贩夫走卒的酒场儿,才是有最有趣的生活画面、最温情的兄弟情谊、最美的人间烟火。
前些年去南京出差,晚上与同行的哥几个在一家生意相当红火的肚包鸡饭店喝酒,金陵美食、洋河佳酿,加之三五知己同在异乡,心情自然放飞,所以酒酣之处便开始划拳行令,一时间,节奏时而激昂、时而抑扬顿挫的划拳配以雄浑的郑州口音飘荡在这家金陵小酒馆。在吴侬软语生活的江南人士哪见过这等阵势,顿时满座侧目,屏息观战,当数个回合结束、胜负已定时,满堂竟然响起如雷掌声,我与对手不知所措的鞠躬致谢,像极了台上的相声演员……
此场面被同行的另一哥们视频收录,保存至今,传为笑谈,本文便以此为引,趣谈一下郑州的酒场文化,经历浅薄,如有不足,敬请关注交流、补充。
郑州的酒场儿,有大有小,不一而足,有登堂入室的应酬场、家庭场,也有特色小馆、街边小摊的兄弟场,有家长里短的闲场,有接风叙旧的情义场,有乐享天伦的场……太多太多。
以兄弟聚会场为例,这类场儿人数不会太多,以5-8人居多,多以相识多年、志同道合、知根知底的知己好友为主,组场者先到,靠门口位置落座(这也是买单位置),安排年长的大哥或是兄弟圈内威望较高者做主位。主位落座后,全场差不多已到七成,组场者开始点菜,并根据现场情况吩咐服务员以“先凉后热”或是“凉热全起”的顺序上菜,一般都是以“先凉后热”为主。
上齐四个凉菜后,每个人面前杯中酒满上,筷子不动,没有寒暄客套,老大哥发话:弟兄们有些日子没见,先干一杯。然后全场由主位开始动筷夹菜,席间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酒喝完,凉菜基本结束,组场者安排服务员起热菜,期间晚到者,喝酒的规矩是以罚代补,早退者,门前酒清完离席,不接受争辩、申诉和任何解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酒场上最热烈的时刻到来了!
喝酒不划拳,好比炒菜不放盐,酒场上如果少了划拳,场面必定寡淡无味,郑州的酒场划拳一般称为“来(此处读一声)枚”。三杯酒过后,单独该表示的也表示了,此时气氛已全部到位,组场者或是本场的“酒司令”开始发话:弟兄们,我打一关啊,正打倒轮,先从你开始,来吧!一好二到,三枚两胜一个酒,总共仨酒,我打关不陪……
朋友来自各地,自然来枚也有不同流派:郑州枚、南阳枚、豫东枚等。其中以郑州的花枚最为精彩至极,此处文字描述稍显生硬,远远达不到现场的生动和趣味:弟儿俩亲那么再亲亲,仨指头那么魁五金,一点点那么六连串,八不拉叉那么零裆锤,快上走那么四季财……指法上下翻飞,使人目不暇给,来枚者口吐莲花,语速飞快,抑扬顿挫,韵律极强。枚场高手都会令观者动容、令新手瞠目、令对手胆寒!
就这么一阵郑州花枚,外地人根本看不懂更听不懂,这就能理解当年我们在金陵城的枚场大战为何使当地人掌声雷鸣了。
酒场儿的打关者如果全胜,称为“红关”,红关也被戏称为“枚毒”,全输称为“黑关”,无论红关还是黑关,打关者都得再来一关。多数情况下不会再来第二关,因为一关打完,兄弟们兴致热烈已到高潮阶段,此时高谈阔论、满腹牢骚、愤懑不平等各种情绪此起彼伏,既是知己好友,就得容得了各自的宣泄。不等第二位打关者上场,已有自由结合对战了,这在场上称为“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自恃“枚毒”者、相互不服者、感情深厚者,都会互相伸手:咱俩单独来六个……
除了郑州花枚,南阳枚和豫东枚也各有地方特色,其中以南阳枚最令我胆怯,有豫东朋友的酒场儿最令我胆寒。郑州枚多以“一好二到”或“两个好”开始,规则也多以“三枚两胜”为主,而南阳枚则像剪刀石头布那样直接开始,他们称为“出门挤”,规则也都是以“一枚一缺”为主,有的还“五魁枚”、“三七枚”等加以限制,再加上与众不同、变幻莫测的手法,着实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上南阳的兄弟们还喜欢喝“黏场”,中午场能给你黏到半夜,晚上场可以怼到凌晨,有这样的兄弟在场,自求多福吧。
而有豫东兄弟的酒场儿,极少能坚持到来枚那个阶段。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就是那臭名昭著的“老三圈”,暨上场就得三圈酒,无论酒杯大小,早些年还有“立正、稍息、卧倒”的老三圈,因杀伤力巨大,让酒场儿的兄弟闻之色变,逐渐在江湖上消失了,只留下传说。
除了来枚,酒场儿敬酒也有讲究,有些家庭场和应酬场不适宜那么喧闹,或是有长辈在场,那就以敬酒或其他小游戏进行。主家或主家指定的酒司令开始从主位敬酒,有“喝二敬一”、“喝二敬三”、“喝四敬二”、“喝四敬六”等多种形式,以那种形式进行,主要取决于酒场儿的组织目的、到场人员、现场气氛等等。
三五好友小聚的酒场儿,以小酌慢品为主,好兄弟互诉苦闷和压力,喝到动情处或许泪流满面,喝到兴奋时或许指点江山,这样的酒场儿自然也不会猜枚行令。
人到中年,生活中许多事慢慢都在做减法,交际范围越来越小,曾经的酒场儿越来越少,酒场上喝酒的人也越来越少。以前攒个场,总是问一句“今天喝啥酒”,而现在要问的是“今晚都有谁”。
酒场儿其实见证了我们人生经历的每个阶段精彩,无论意气风发还是失落沉沦,从懵懂少年到激扬青春,再至沉稳中年,真正沉淀下来的的知己好友、情深兄弟,不在乎一年喝几场酒,最重要的是无论经历了多少年,每次的酒场,你都在,无论多晚的酒场攒起来,你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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