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通常认为是“三玄”,即《老子》《庄子》和《易经》。其实这是魏晋玄学以来的谈玄说虚思潮造成的误解,把老子《道德经》归入玄学,是魏晋以来,直至当下的错误认知。
我们简单回顾一下玄学的产生,就一切豁然开朗了。
经学太乏味,从政风险大,寻求精神家园的经学家们于是转向老庄之学
西汉初年,汉朝奉行的是道家思想,准确地说是道家分支的黄老道学。70年后,汉武帝执政时期,地方势力坐大,武帝要削藩,要巩固中央集权,必须发动一场思想领域的革命,于是采纳了董仲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建议,这就是后来所谓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然而,这个“儒术”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孔子儒家学说,因为汉武帝知道,纯粹的儒家学说没法统御群臣,更没法驾驭诸侯王国(与河间王刘德的对话),因此,这个儒术不是“实事求是(刘德语)”的孔儒,而是杂揉道家、法家、阴阳家学说,冠以孔儒名号的“新儒学”。
这个“儒术”其实是儒学的尊尊亲亲等级制度,加之被谶纬(神道)化了的道家“天道”思想、法家的中央集权制思想,以及阴阳家的阴阳五行学说,几家学说的掺杂糅合,才是汉武帝需要的治术,而儒术,只是个漂亮的旗号。
为了推行儒家学说,汉武帝设五经博士,授儒学弟子,诏令全国兴学置教。
玄学讨论虚无,而不讨论现实问题,这是经学家的现实选择
到了东汉时期,经学家们厌倦了繁文缛节的经学考据,纷纷走出僵化的经学,寻求精神的安放处,同时也为了摆脱“党锢之祸”,于是老庄之学就成了文人士大夫们寻求政治避难的精神家园。之所以称老庄之学为“玄学”,就源于老子《道德经》的“玄之又玄”。
“玄学”以“祖述老庄”立论,以研究宇宙人生的“玄远之学”为根本方向,避开了世俗的儒家说教,以寻求精神寄托,同时避祸。
所谓“玄远”之学,就是有意避开仁义礼智信这些具体事物,专门讨论“超言绝象”的所谓本体论问题。而玄学家又大多是当时的名士,比如夏侯玄、何晏、王弼、郭象,以及竹林七贤的阮籍、嵇康、向秀等等。
从玄学的发起者、参与者和主导者来看,他们都是儒家人物,讨论的也都是玄虚、放任、养生之学,虽然涉及老子的思想,但跟老子的无为思想还是不同的两个学术领域。这就是说,玄学的发起者是儒家,讨论的内容是脱离现实的“超言绝象”之学,议论的方向则是全生避害的养生哲学。这跟老子的“无为之治”思想根本不是一回事。
因此,可以肯定,玄学是儒学或者是佛学的发展新阶段,是儒家学者以经学立场(佛则以佛家立场),以修身养性角度来注解的老庄之学,而不是的老子的“爱民治邦”思想。或者说,玄学只能是“道教”的全身养生之术,即“道教(而非道家)”的“重玄学派”,所谓“重玄”或“双玄”即指“玄之又玄”中有两个“玄”。
不管是儒学的发展新阶段,还是道教的“重玄学”,都不能等同于老子之道。
玄学为什么不是老子思想?二者的区别在哪?
魏晋时期,默默无闻的佛学加入玄学论坛,到了南北朝,佛学异军突起,独领玄学风骚几百年,直到唐末五代,以至于出现了“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皆归释氏(张方平语)”的局面,“南朝四百八十寺”正是南北朝佛学发展的真实写照。
此时的佛家,从早期的译经和释义阶段,逐步向中国化方向发展,即引入本土儒道思想为佛所用,并以佛学思想独立“释道”,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所谓“三家”“三教”中的“道”只能是“道教”之道,佛道之争的思想交流与学术争论,包括佛儒道在内的“谈玄论虚”的“道”,也都是宗教之道,而非老子之道,这一点是毫无异议的。
南朝释僧愍的《戎华论》和南齐明僧绍的《正二教论》,是这一时期最著名的两位僧人名著,他们从宗教立场出发,认为“佛明其空,老全其生”,认为老子之道就是“养身”“全生”的长生之术,并未触及,或故意避开老子思想的超越和社会治理的核心思想。
这种认识的局限性反映在《道德经》的注释上,当然只能是炼养方面。这种思潮的影响,经过南北朝至今,1800年来未曾有所减弱。
玄学之道重“无欲”“静养”,老子之道重“无为”“动生”
东晋之后,佛学学者注老成风,以浮图澄、鸠摩罗什、僧肇、惠观等为代表,他们将佛学的中观双遣思想引入《道德经》的注释中。所谓中观,即不偏不倚的中道,所谓双遣即“道”乃“非有非无”的。
比如,鸠摩罗什解“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的“损”:损,即无所不遣,无所不去,忘善恶,断情欲。在他们看来,玄之又玄,损之又损,同等于“遣之又遣”。
宗教教义是戒“有无双执”的,所以既否定“有”,也否定“无”。就是说,这一时期的玄学主张,既不承认何晏、王弼的“贵无”思想,也不承认裴頠的“崇有”思想,而以佛教的“双遣”观,将“有”“无”都否定了。
其实,老子之道不是修行者理解的“无欲无情”,只不过是“欲不欲”,即道之欲不同于世俗之欲,是“去彼取此”的单项选择,既无需叩其两端取其中,更不是“双遣”。且道也不是无情无欲之物,而是有情有信之物,只不过无为无形而已。
老子之道是创生天地万物之本根,同时,道在生成天地万物时,以“德”呈现于万物。道与万物之间存在着“无”与“有”关系的。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道乃天地万物之母。又说 “道生一,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即是说“道”具有生成的特性。
而佛教的空、真如,也是一种超越时空的特殊存在,但却是“如如不动”的存在,没有,或者不讨论生成的功能。而以佛解老,以玄解老的思路,其“有无”、“非有非无”、“前后玄”等等, 几乎完全等同于般若学,完全是以静态为特征的思想形态。
老子之道以动态的、生成的面貌显现于世,即形而上的道与形而下的现实世界是一体对待的,都是动中取静的,只不过道与物反,“反者道之动”而已,“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既能通过守静,使污浊逐步得以澄清;又能在安定状态下行动起来以焕发生机。如果只能守静而不能“动之徐生,世界岂不一片死寂?
魏晋玄学以来,以玄解老的思潮长盛不衰,作为“修”道者,选择“无欲“静养”无可厚非,但毕竟是出于个人需要的选择性疏解,而不能同等于老子思想。那种以“修”代“为”的思想,只可适用于某些领域,但不能因此而否定老子的“治道”,以“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天下国家者也”的思想,是庄子的养生学,不可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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