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去世前十日,好友薛兴国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兴国,你来陪我说说话。”
薛兴国赶到他所在的寓所,一推门,房里满地是纸。每一张上面都用毛笔写着的四个字:“握紧刀锋”。[啤酒]
他拿起手边的一张对薛兴国说:“这张写得最好,我裱好后送给你。”[微笑]
若回顾他的一生,其实正应了那句“握紧刀锋”,只不过他一辈子至少有三把锋刃:
第一把刀:是金钱。为了钱,他读了很多很多书,后来动笔写武侠,一写成名。只不过他的钱来得快,花得更快。为朋友,为女人,为小弟,其实对他而言是只为了仅此一次的人生之旅。幸运的是,他总能万金散尽还复来[得意]。
第二把刀:是酒。全世界各种各样的酒,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甚至可以说是一池又一池的酒。人生不负三万场,不诉离殇不斥悲,生活浇筑了他的豪情,命运却酿就了他的寂寞。于是烈酒登场,燃出了他的性情,流淌出了他的篇章。
第三把刀:女人。回头来看,也许女人才是他一生之中握得最紧的那把刀。一个接一个的女人来了又去,在自己无法克制的情欲中,选择了放浪形骸但也未忘念情念义,最后落得一地鸡毛,孤影自酌。这把刀成了他一生之中唯一的枷锁。
廖一梅在《柔软》中说:“我们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可惜,他这一生并未遇到,更未得到。
其实世间千人千面,只是有时候,有一些人会假装世故、会漫不经心、会玩世不恭,但是这些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本质,他们总会因为某一瞬间的感动而重回自己,发现自己原来的自己一直在、一直在,就像天上的星辰,就像陆地的山河,生生不息……那些切肤的渴望,那些隐隐的恐惧,那些已经实现了的和难以企及的,那些变了的以及从未变的,都渐渐的无所挂碍了。
他曾对挚友倪匡曾说:“人活着,有钱不花有什么意思?人活着有酒不喝醉又有什么意思?”[呲牙]
倪匡的这句话活生生地应了他的脾性,他是带“刀”走江湖的人,却从不虚伪。
他说他其实不爱酒:“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别吗?酒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
他笔下的楚留香、李寻欢、陆小凤、胡铁花…多半和他一样爱酒如命。也许,他毕生没找到懂他的人,于是才觉得酒懂了自己。于是他落笔:
“你若在吃醋,不妨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塌,这两件事你以后一定要牢记在心。”—《多情剑客无情剑》
—你醒了?
—嗯,醒了。醉过之后,人总会醒的。
—那没醉过的人呢?
—永远不会醒。《楚留香》
金庸写的是侠义、是英雄;古龙写的是孤魂、是浪子。
古龙的作品,最好年少时读,因为那时读的是乐子和趣味,年纪大了最好别读,越读越心酸,因为懂了欢愉背后的那些悲苦。“李寻欢闭起眼睛,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忽然发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实在很难解释。他为很多人做过许多事,其中有的人已背弃了他,有的已遗忘了,有的甚至出卖过他。但他并没有为郭嵩阳做过什么,但郭嵩阳却不惜为他去死,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友情,这种友情既不能收买,也不是可以交换得到的。也许就因为世间还有这种友情存在,所以人类的光辉才能永存。”—《欢乐英雄》
古龙葬礼当晚,三毛与倪匡在台北小楼燃烛一晚,那是三人生前定下的生死之约,从此,小李飞刀化绝迹,人间再无楚留香。
“我靠一支笔,得到了世间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于是活该寂寞。”——古龙
我想:如果把人比喻成一个酒杯 ,那生命便是盛在这酒杯中的酒。世间,至少有两种懂得体会生命的人,一种是轻轻举了杯子,小口酌着,细细品着,当岁月漫过,酒尽了,人也便渐渐隐去了。
还有一种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够就再来,心口永远栖息着那句“好酒,痛快。”然后酒尽,然后把杯子就抛了。这样的人,有荆轲、有霍去病、有古龙……
—晏如